龎均是一位實踐家,是一位有思考、有研究、有理論修養的實踐家。他研究理論,寫文章和專著,都離不開實踐家的身分。由於他的藝術實踐積累了豐富的經驗,他的理論很自然地具有實踐的品格,具有有的放矢的特點。由於他有相當的理論水平,他的藝術實踐也自然有明確的方向,還具有探索性和學術研究的特色」。他的理論成就,我在閱讀他的論著《論藝術寫意性與中國油畫創新》中,感受到了:他在油畫實踐上所取得的成績,有他的作品作證。尤其是近幾年來的作品,充分顯示了他是一位傑出、有創新精神的油畫藝術家。
龎均受過系統的、嚴格的藝術教育和訓練,他五o年代畢業於北京中央美術學院。在這座中國最高水平的美術學府,他接受了徐悲鴻寫實體系的教育,培養了堅實的造形功力。但是,他在學生期間,就善於思考,又由於他出生於有藝術教養的家庭,父親龎薰琹和母親丘堤,分別留學法國和日本,是才華出眾和有創新精神的藝術家。鹿均從小受家庭薰陶,見議頗廣,對文藝其他領域,也有涉獵。所以,他在校成績雖然優秀,但並非是一個循規蹈矩的徐悲鴻寫實學派的忠實門徒。他非常尊重徐悲鴻大師,也非常感謝在中央美術學院所學到的嚴格寫功力的訓練,他以此為基礎,踏上艱辛的、獨立的藝術旅途。數十年來,他記經人生滄桑,在普味人生中,他不斷地悟,也不斷地有所得:同時,也在大量接觸古今中外的文藝遺產中,不斷地思考,不斷地悟,不断地有所得。他在油畫實踐中做過許多試驗,成功的、失敗的。他有過喜悅與苦惱、興奮與頹喪。逐漸,他磨練出做為藝術家以能取得今天的成就,正和他幾十年來契而不捨的努力分不開。
做為油畫家,龎均認真鑽研了西方古典藝術和現代藝術遺產。古典與現代。表面上看是相互對立的,但在精神上卻是一致的。現代藝術是在古典基礎上發展起來的。在研究中,龎均既避免了他的長輩中一些人堅守古典寫實藝術,摒棄現代藝術的偏颇態度,也沒有像另一些人一味盲目崇拜西方現代主義,而全盤否定古典遺產那樣激進。他在古典與現代之間尋找共同點,吸收它們各自的專處,為自己的創造所用。同樣,在油畫和中國民族藝術,特别是水墨寫意畫之間,他也逐漸地認識到,兩者雖是不同的體系,但也有融合的可能。他在西方近現代藝術大師的創作中,看到他們追求的寫意性、象徵性和表現性,正是中國水墨文人畫的特長,產生於西方的油畫,要在中國這塊土壤上生根、發芽、開花、結果,中國的藝術家們除了要認真研究西方油畫遺產外,還要立足於本民族的文化土壤,吸收民族藝術的精華,使兩者有機融合,產生具有創新意味和品格的中國油畫。龎均在研究了西方現代油畫的發展過程和中國水墨文人畫的理論及實踐之後,明確地指出,加強寫意性是中國油畫創新的重要途徑。龎均對水墨之道也是諳熟的,在理論上和實踐上均有造詣。近十來年以來,他的油畫創作正是在結合水墨之道與油彩之法上,做了非常有意義、有成果的試驗。
龎均油畫作品最顯著的特色是既保持了油畫語言的特性,保持了油畫的感覺,又有機地融進了中國傳統繪畫的寫意性。油畫語言描繪物象的具體性,常常是透過素描造形,即結構表現出來的。過分強調這種具體性,過分強調素描造形,會使油畫語言失去生動性和趣味性,是一般寫實油畫的通病。而完全拋棄了油畫語言的特性和感覺,又容易走向另一個極端,走向非油畫化的道路。龎均是受過寫實訓練的油畫家,他謹慎地,有節制地捨棄了傳統寫實繪畫的模擬寫實性,他走向自由表現而在概念化和抽象前面止了步。這樣,他油畫創作中所運用的寫實造形與結構性是經過他改造過的,和水墨畫中的寫意性走到了近處,很自然地相互融為一體,所以讀龎均的書,我們不會感到他是用水墨的方法畫油畫;而是鮮明地感到,這是油畫,是運用和吸收了寫意水墨審美觀念和技法的油畫,是有革新精神的油畫。
龎均油畫作品的寫意性表現在哪裡?當然,不是僅僅表現在技法和樣式上,例如,線的加強(尤其是一波三折線的運用)、空白處的採用(透過色彩關係來表現),以及作者書法體的簽名及畫出印章等等,雖然這些技法和樣式也是龎均寫意油畫語言的組成部分。龎均油畫寫意性最重要的特色,是他觀察和表現客觀世界的方法有別於一般的寫實油畫。他更注重「心」的作用,也就是說他重視眼睛的觀察,更重視心的領悟和體會。他不僅在描寫客觀物象,更在寫自己內心的感受,寫自己的感覺與感情。一幅幅靜物,一幅幅人體,一幅幅風景,都滲透著作者的情和思。從這個意義上說,龎均筆下的畫,有相當強烈的主觀色彩和精神性,但卻絲毫不概念:相反,這強烈的主觀性和精神性與鮮明的形象性緊密地結合在一起,彼此難解難分。
龎均自覺地把水墨畫自由抒寫的筆法引進油畫,他當然懂得這自由抒寫的筆法是自由心境的表現。而對藝術的虔誠,是造成這種自由心境的基礎。在他作品中可以看出,他的心態是真誠的,他以很虛靜的態度來作畫,所以他畫得自由、輕鬆。我們在他的作品前面,不像在不少其他人的油畫作品前面那樣有一種沉重感。傳統水墨畫家有「玩」(play)的說法。所謂玩,就是自由放鬆地像遊戲一樣。不過,如果沒有修養,沒有本事,是「玩」不好的。龎均的畫給我的感覺是內緊外鬆,畫的內核很凝練、緊湊,畫的外在形式很自由灑脫,是在平面感裡有深度。他是有哲學深度地在「玩」,說明他有很深的修養。沒有豐富的生活閱歷,沒有文學的、音樂的、造形藝術的各方面修養,是畫不出這樣有意味、有情趣、有品味的作品出來的。
正如龎均在他的理論著作中不止一次地指出,廿世紀的一些西方藝術家如馬諦斯等,也在油畫的寫意性方面取得重要突破。西方人的探索和創造性,成果無疑給中國的藝術家們很大的啟示。龎均的油畫之所以能走到今天,也部分地得益於西方大師們藝術的啟發。只是,把龎均的油畫作品與馬諦斯等西方油畫家的作品作比較,就可以明顯地發現,同樣是寫意性的油畫,在中國這塊土地上生長,有民族博統藝術修養的龎均的創作面貌,既是個性獨特的,又具有民族繪畫的風采。它的情調和趣味不僅使人想起水墨藝術,還使人聯想到敦煌壁畫和其他民族藝術的瑰寶。這是中國的寫意性油畫,浸透著中國人的審美感情。不,更嚴格地說,這是龎均,一位有民族自豪感、有民族責任心和民族文化修養的中國藝術家創造的寫意性油畫,他的創造是對中國油畫事業的一份奉獻,也是對世界油畫事業的一份奉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