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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獻

以中國人的情感作畫──龎均

作者 曾仕良
文獻時間 1991/03
出處 《明道文藝》第180期,頁93–97

英國詩人、劇作家與小說家王爾德(Oscar Wilde)曾經說過,世間只有美不因年 代久遠而湮滅。

 

的確不錯。

 

因為美的呈現,能夠讓每一位觀賞者,透過感官的導引,儲存長時間的記憶。

繪畫尤其這樣的。

 

因為繪畫以不動的靜態讓觀賞者有充裕的 時間去儲存美的記憶,也因為時間充裕,觀賞者得以自身的素養去獲取更多更大的省思空間,而省思之後,美的記憶也更深刻了。

 

觀賞龎均的畫作尤其如此。

 

龎均的畫作充分呈現以靈氣經營的美感,他自述「不入自然,焉得造化」的心路歷程。

 

「只因吾作畫之習慣,必須有成熟的構思,方能動筆,這一思考過程,少則幾個星期,多則十年八年。現場寫生之作品,同樣必須在特定時間,觀察三、四次之多才動筆。即使構思成熟,也不見得馬上能動油畫筆,還必須等待情緒衝動之最佳時機。衝動不夠,提筆有如千斤重!所以在我的作品中,從未考慮過製作性和工藝性的意義,但却十分計較每一筆的衝動性和氣韻貫穿於油彩變化與厚薄之間的精神因素。」

 

所以,無論是乍看或仔細品味,畫面上「每一筆的衝動性和韻氣」異常強烈傳達了龎均追求美的堅定與狂熱,從龎均的一舉手一投足當中,也可以感受到他藝術家的特質,與他談論繪畫,更能了解他「冷眼看破紅塵中的虚假追求,回到藝術中表現真正自我」的精神。

 

龎均在西元一九三六年生於上海,父親是中國現代前衛藝術運動倡導者,鼎鼎有名的龎薫琹先生。

 

龎均帶著些許感傷說:

 

「家父晚年堅持畫油畫到臨終,無論色彩造形都頗具特色。離大陸前夕,我曾向他求過油畫作品,他只回答:以後再說。他對自己作品愛惜而吝嗇,不以作品交易,只願與自己付出的心血相伴終生。」

 

龎均受父親的影響很大,他銘記父親「不要畫法國人畫的畫」、「學人家沒有出息,學得再好也是假的」、「世界上沒有幾個人把灰色畫好,你的灰色調要畫下去」等訓勉的話,努力走出了自己的大路——龎均的畫,是真正中國的油畫!

 

龎均曾經不斷的自我期許:

 

「沒有自我,沒有個性,就沒有藝術。追隨正在風光的流派、風格、現代、前衛的名詞之後,而實質終究不是第一個創造者,為什麼不自創流派呢?藝術的中心既然可以從巴黎移居到紐約,何嘗不可轉移東方?二十世紀有個巴黎派,為什麼不能出現令世人刮目相看的中國派?」

 

為了達成心願,龎均備極辛苦將自己的所有才華,融入一筆一筆的油彩,而建立了他的藝術觀點:

 

「歷經四十餘年藝術實踐後,只想以中國人追求詩情畫意的感情,用油畫的材質技巧去表現中國情感的山水與花卉,從中追求意境與筆墨之趣,探索屬於自己的油畫新路。」

 

龎均特別強調自己秉持的是「中國人追求詩情畫意的感情」,而這還要追溯到四十年前:

 

「我早在十五歲時,還不懂、不愛傳統的中國藝術,但却被馬遠、夏圭的江南小景所震撼!從此我開始尊重傳統文化。馬、夏藝術表現了中國禪家萬物皆空的深度和理念。而黃賓虹晚年那一張張黃山寫生稿,對我的刺激甚大,他的大作,不觀山,絕對畫不出,但又必須造化自然,方至極品。」

 

一談到中國的繪畫,離開大陸整整十年的龎均,在眼神中立刻顯露出濃厚的民族自信。

 

「中國繪畫傳統的理論極其高明的,完全是哲理性的,主張精神世界,提倡高尚品味,講究功力深厚。考證中國文人對西洋藝術的看法:清朝鄒一桂小山畫譜》說『西洋善勾股法,故其繪畫于陰陽遠近,不差錙黍。所畫人物屋樹,皆有日影。其所用顏色與筆,與中華絕異,布影由闊而狹,以三角量之,畫宮室于牆壁,令人幾欲走進,學者能參用一二,亦具醒法,但筆法全無,雖工亦匠,故不入品。』所以在中國文人眼裡,西洋繪畫帶有模傚性的匠氣品味不高。」

 

實則藝術的品味,端賴藝術工作者以自身的靈氣貫串素養而呈現,靈氣足而素養不夠的話,只能靠偶一的神來之筆才能使人悸動;素養夠而靈氣不足的話,讓人只見匠氣,恐落得俗不可耐了。

 

素養包括了識見與技巧,多見識廣一定可以開闊胸襟,不斷講究技巧的鍛鍊,才能夠確切表達真正的自我,素養依恃後天的努力較多,而靈氣的培育,龎均則提出他的一番高見:

 

「靈氣不可教,靈氣無可教。一個人要努力發現自己的興趣和長處所在。並非每人可以真正了解自己,人們常因為功利的追求和投機心理而埋沒了智慧。靈氣只能來自於純自我、純情感之中,沒有自我和情感,藝術就沒有生命。畫者不但必須有好的技法基礎,也應有好的精神基礎,缺一不可。」

 

觀賞龎均一九七八年的《雲霧之鄉》、九七九年的《圓明園殘蹟》、一九八一年的《荷》等畫作,已經可以完全感受他高度圓融的傳遞了繪畫技法哲學,再看一九八七年的《金山脚下黃葉村》、《雲深不知處》、《漓江煙雨》、一九九O年的《晨曦》、《七號公園預定地》、《水鄉》、《古居》幾幅畫作,更能夠體會出龎均以中國人情感作畫的狂熱執着,尤其《離天三尺三》強力表現他最專擅的「灰色調」,《夢筆生花》充分透露他「胸中留有青山萬卷圖」的情懷,都使我們深深認同他「不刻意描寫什麼,不造作什麼技法,不標榜什麼怪意,就像大自然一般永恒自然,不去借助題材的意義性,但却重視自我經驗和哲理所產生的靈感衝動,寄情自然,造化自然」的崇高理想——是龎均的目標,而且他真正的實踐達成了。

 

身為中國人的龎均,省思於天地之間,體認中國傳統繪畫造化自然的哲理,以中國人的情感作畫,是真正的中國油畫家,也是中國藝術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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