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童繪畫展覽會,可以分為兩大類:一個是小學校的學生成績──甲等的「貼堂」之類。
另一類是獨立展出的個展。論出現,卻是可遇不可求,十年難得一見,一律是「神童」的專有。「神童」在中國是不世出,因此個人兒童畫展,因此個人兒童畫展如果偶然出現,照例給傳為佳話。但在西洋或中洋(日本),自教育廣被重視以來,這麼一種兒童畫展,只要有興趣,幾乎任何一個兒童都可以舉辦的。這種事實的差異,與其說是外國「神童」多或外國小孩子扮演「神童」的趣事多所以大家不稀奇,毋寧是外國教育事業發達,大家都認為所謂「神童」大致是教育問題,所以不稀奇。在中國,要求所稱謂的「神童」多多出現,其實不必作父母的求神念佛,只需政府重視合理的教育,作父母的重視合理的教育就行。
就近取例,龎壔龎均姊弟倆便是。作姐姐的年紀才十四齡,作弟弟的才十二齡。這麼一點年紀,居然水彩畫,素描,油畫樣樣都來得。□然看來,誰也會信為「神童」。否則便是自牙牙學語的黃毛小子即從名師訓練的。事實上,名師(乃父龎薰琹先生,乃母丘堤先生)有的是。但所以教育的,並不曾有過一般心目中拿了戒尺或一天到晚叫口令那麼樣的所謂訓練。姊弟倆只是很自然地日夕接觸繪畫──看父母創作,聽父母談話,並且獲得一切繪畫的方便:從時間的充裕(中國有不少童工就沒有這份充裕的時間),工具的方便(鉛筆,水彩,腊筆油彩,一應俱全),到成人製作和自己製作的參考品(自執筆至今有極能耐的父母妥為保全歷年習作的大部份)天賦的藝術才情因此而獲得盡量發展。作父母的有這些一對克承家學的好孩子是由於培育的得法作兒女的小小年紀有這麼一份造就,一方面是因為順乎優美環境的薰陶,另一方面也是因□個人主觀上肯深自策勵。藝術不離技巧,要獲得相當的表現技巧决不是白等感興來時偶然動動筆就可以成功的。看了這次展覽會的作父母的成人們在羨慕這一對好孩子的父母是怎麼樣作父母的:看了這次展覽會的作兒女的小朋友在羨慕這一對好孩子所處家庭環境的優美的同時,應當理解這一對小朋友是怎麼樣在主觀上深自下策勵的工夫。藝術的是人生可為的事之一,別的可為的事多得很,因勢利導,任何兒童無往而不可以有相當造就。
我並不是說龎壔龎均有什麼了不得的造就。是的,他倆的造就與其說是藝術上的熟練,毋寧說是純樸的天真的發露。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在學習其他知識技能的同時,始終不鬆懈於藝術工夫的磨鍊,就是由於他們深自策勵,在□利的優美的家庭環境中見入佳景來的。
事實上,龎壔龎均姊弟倆的繪畫,在進程上跟一般兒童繪畫無大出入。兒童繪畫的發展,據現時已有定論,共分四個時期:(一)塗鴉期,(二)象徵期或過渡期,(三)定型期,(四)寫實期,這就是說,開始是線條的亂舞,不成個樣子,逐漸畫他當時所記得或想到的,更其是畫他所最感興趣的。先是先是畫動物──尤其是人物,然後畫靜物:房屋,樹木,山丘,河流……。先是用一彩(黑也算彩),然後是用多彩。到得慢慢地可以寫實的時期往往就是意識□□製作的時期,在寫作既多,造型的天分又高的,所謂調子,所謂裝飾一類藝術手法,一一講求起來。這個時期最關緊要。一不小心,可能因為技巧的學習,把前此「墨戲」而已的情趣給滅煞的。套一句時髦話,這個時期,負指導責任的,應使兒童在保持天真的情趣中提高藝術技巧的學習,在提高藝術技巧的學習中保持天真的情趣。龎壔龎均姊弟倆最可喜的造就是。在時間上很快跨過塗鴉期,很快跨過象徵期或過渡期,很快跨過定型期,在八九齡的小小年紀已進入寫實期。這是一點。另一點是在提高藝術技巧的學習中保持天真的情趣。這份情趣,在龎壔是素雅優美,完全女孩子;在龎均是沉雄利落,完全男孩子氣質。
兒童繪畫,簡單來說,就是這麼一回事。因此,一般人總認為在藝術的影響上,兒童繪畫只有接受成人繪畫的份兒。誰知當代畫壇大師之一的馬提司却說:「我拿小孩子的眼光來作畫」!
敢請成人藝術家們來參觀龎壔龎均這兩位小朋友的畫展,在熱心地賜予指教的同時更虛心領教──領教那份純真無邪的意匠!
三月廿九日凌晨